中国工商银行股份有限公司风险管理部 刘瑞霞 陈阳 王朋龙 李红侠

　　利率市场化是指根据供需关系，市场自主决定资金价格，利率高低不受政府直接限制。在这种体制下，资金的定价权完全由金融市场参与者掌握，金融机构、企业以及居民等市场参与主体之间能够自行决定资金的价格。

　　利率市场化对于促进资金有效配置，提高社会资源使用效率具有重要的积极作用。根据“金融深化”理论，利率市场化能够促进投资与经济的增长，推动放开资本账户与汇率的管制，促进形成与全球市场接轨的开放经济，有助于银行改进经营模式，完善业务结构，提高金融创新能力，有助于形成差别化、多样化的金融生态环境。20 世纪90 年代以来，我国积极推进利率市场化改革，目前贷款利率管制已基本放开，利率市场化改革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这从风险定价、业务模式、风险管理以及信息科技等方面对于国内商业银行的经营管理提出了诸多挑战。

　　一、我国利率市场化改革历程

　　中国利率市场化改革的整体思路是先货币市场和债券市场，后存贷款利率市场化，先外币利率，后本币利率，先贷款利率，后存款利率。

　　1996 年首先放开了银行同业拆借利率，1997 年放开银行间债券回购利率和现券交易价格，2000 年放开了外币贷款利率和300 万美元以上外币存款利率，2003年取消人民币存款利率下限，2004 年取消人民币贷款利率上限，2012 年允许人民币存款利率可上浮基准利率的1.1 倍，允许人民币贷款利率下浮为基准利率的0.8 倍。2013 年7 月，人民银行全面放开金融机构贷款利率管制，标志着我国利率市场化进入一个新阶段。

　　迄今为止，包括国债、金融债及企业债在内的债券市场已基本实现了利率市场化，包括银行同业拆借、贴现、转贴现和再贴现等在内的货币市场也已基本实现利率市场化，外币利率的市场化改革已基本到位，人民币贷款利率已基本完全放开。目前我国利率市场化的主要任务是存款利率的进一步市场化。

　　二、我国商业银行面临的挑战

　　利率市场化将对我国商业银行的经营模式、资产与业务结构、定价机制以及风险管理带来较大压力，银行如果不能较快适应这一新的经营环境，将面临业务萎缩与利润下滑的危险，严重的可能陷入长期亏损的困境。

　　1. 利差短期内收窄，传统信贷业务受到较大冲击

　　现阶段，利差收入仍是国内商业银行的主要收入来源，占银行利润的80% 左右，且银行的资产负债结构基本相似。在银行同质化程度过高的情况下，一旦全面放开存款上限，将会加剧银行间竞争，使得“价格战”成为同业竞争的主要手段。这导致在负债方面，存款利率将在短期内迅速上升;在资产方面，由于资产结构调整相对缓慢，贷款利率上浮阻力较大，从而造成存贷款利率反向运动，短期内银行息差收窄，信贷业务的利润大幅下降，部分产品甚至会出现亏损，银行的传统业务遭受到较大冲击。

　　对于议价能力较强的银行，确实可以通过更加精细的客户细分与差别化定价，将部分压力转嫁出去，从而缓解利差缩小带来的利润影响，但议价能力较差的银行将面临利率市场化较大的压力，甚至面临市场退出的危险。从信贷市场的市场份额与地位来看，大型银行可能还保留有一定的议价空间，但中小银行与城商行将受到较大冲击。

　　2.定价能力不足，市场竞争力难以得到有效提升

　　利率市场化后，产品定价在银行同业竞争以及与直接融资渠道的竞争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利率定价能力成为商业银行核心竞争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过去，由于银行利率必须严格遵守人民银行的限制性要求，长期以来，商业银行的贷款定价主要是基于央行基准利率，在规定范围内进行简单浮动，自身大多缺乏定价能力，没有掌握有效的定价工具，尚未形成有效的定价机制。

　　国际上常用的贷款定价方法主要有三种：一是成本加成定价，主要发生在利率市场化初期，金融机构根据自身的成本、费用和承担的风险进行成本加成定价;二是市场竞争导向定价，金融机构以最优惠利率或市场利率(LIBOR 等)为基准利率定价;三是需求导向定价，通过客户综合盈利分析，即全面考虑客户与银行各种业务往来的成本和收益，并根据银行的目标利润定价，RAROC 贷款定价即属于其中一种。

　　事实上，面对不同的客户和产品，要实现针对每笔业务的逐笔、准确自主定价，背后需要一个庞大复杂的系统工程给予全面支持，第一，要有对客户信用风险的科学计量，既要有客户层面的客户评级，还要有债项层面的债项评级以及对风险敞口的计量;第二，要建立资金成本合理、准确、实时的形成机制，即在集团内部资金统筹管理的基础上，建立内部资金转移定价管理机制，通过合理的内部资金定价，完善资金的期限匹配，真实反映银行融资成本;第三，要建立科学的成本分配机制，将管理成本分配与绩效考核相配套，将成本合理分配到相应的利润中心与成本中心，分配到每项产品、每个客户以及每笔业务，做到成本分摊与考核激励相协调，合理反映管理成本;第四，要建立经济资本计量与分配机制，将风险转化为可计量、可分解、可核算与可评价的经济资本，将经济资本作为综合反映风险的、可以有效操作与监控的管理手段;第五，要建立以客户为中心的收入综合管理体系，打破条线、产品、机构与区域的分割，将客户的信贷业务、金融市场业务以及中间业务进行统一记录与管理;第六，要建立支持以上五大功能的系统、制度与流程，做好人员培训。

　　整体来看，国内银行业在风险计量、内部资金转移定价、成本分摊、经济资本分配、客户统一管理等方面都还不够完善，各项管理功能之间缺乏协调配合，大多还无法做到针对每个客户实现精细化的差别定价。在存款定价上，目前银行大都追求存款规模，还未建立起与自身资产结构、期限和成本相匹配的存款定价机制;在贷款定价方面，尚未建立起反映市场营销、成本控制、效益核算、风险补偿等方面要求的贷款定价机制。特别是中小商业银行，还不具备对每项产品的管理成本、资金成本、经济资本和风险成本进行准确核算的能力，缺乏差异化定价的实施基础。

　　3.市场波动增大，利率风险与流动性风险管理难度提升

　　在利率管制情况下，商业银行对传统信贷业务主要防范其信用风险，关注存款规模和贷款质量，对利率风险问题较少考虑。利率市场化后，利率的波动频率和幅度增加，期限结构也将变得更为复杂。由于久期不同，各家银行都会面临利率风险，但由于目前市场上利率风险对冲手段较少，银行对利率风险进行主动管理受到较大限制。

　　利率市场化后，流动性风险管理难度加大。利率市场化改变了银行的存款结构，促使存款成本上升。随着存款稳定性降低，负债成本提高，银行对于同业融资市场的依赖性增强，系统性风险以及伴生的流动性风险扩大。由于流动性缓冲受到较大的挤压，加大了现金流的预测难度，资产负债的期限匹配变得更加困难，流动性风险管理将面临更大挑战。

　　4.数据信息管理要求提高，IT 系统改造难度较大

　　利率市场化有助于银行推动精细化管理，但实现经营结构调整、产品定价能力提升、业务流程优化以及产品服务创新依赖于海量数据信息的分析与挖掘，这对于数据信息的管理与系统建设提出非常高的要求。利率市场化后，市场的不确定性进一步增大，对信息系统的灵活性和创新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业竞争加剧迫使银行对客户群进行更加精细的市场细分，分析挖掘潜在客户的行为模式与风险特征，根据客户特定的细化需求设计针对性的产品，这对数据积累的广度与深度以及数据信息管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三、工商银行应对利率市场化挑战的措施

　　面对利率市场化挑战，工商银行紧抓银监会《商业银行资本管理办法》实施的有利契机，全面应用风险量化成果，依托RAROC 工具，不断完善风险收益综合定价机制，在技术、系统、制度、流程、机构与人员培训等方面做好了充分准备，能够确保每笔业务收益完全覆盖成本与风险，实现了收益与风险的相互平衡，为实施利率市场化改革打下坚实基础。

　　1. 工商银行RAROC 贷款定价的基本构架

　　RAROC 是风险收益综合计量工具，指一定会计期间内，一笔信贷业务、一个客户或者一个金融服务产品组合所带来的风险调整后收益与所占用资本之间的比率。

　　当商业银行根据风险偏好和经营战略明确其目标资本收益率后，根据内部风险成本、资金成本、经营成本计量结果，就可以对任意一笔贷款给出符合其风险偏好的内部自主最低定价。RAROC 贷款定价确保了每笔业务收益能够覆盖所有成本与风险，每笔业务风险调整后的资本收益率不低于风险资本的最低回报要求，能够较好地实现风险收益的平衡，是全球通用且先进的贷款定价模型。

　　2. 工商银行积极开发和应用RAROC 定价工具

　　RAROC 计量包括利息收入、手续费收入、风险成本、资金成本、经营成本、资本占用等因素，涉及商业银行的风险计量、内部资金管理、经营成本分配、资本管理等业务领域，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工商银行在董事会、高管层的大力支持下，依托强大的数据优势、科技优势、人才优势，成功开发了契合工商银行业务特点的RAROC 评价体系。

　　(1)明确经营战略，为开发RAROC 评价体系指明方向。

　　为进一步完善公司治理结构，推进经营模式和增长

　　方式的根本转变，工商银行确立了“风险收益均衡、走资本集约型发展道路”的经营战略, 为RAROC 评价体系的开发指明了方向。2004 年以来，工商银行启动了新资本协议内部评级法工程、资金集中管理、全面成本管理、资本管理等多个项目，全力推进各相关业务领域精细化管理工作，为实施RAROC 计量奠定了坚实基础。

　　(2)完善全面风险管理体系，为RAROC 评价体系开发与应用提供制度保障。

　　工商银行持续改进全面风险管理体系，为RAROC评级体系开发与实施创造有利条件。一是形成了较为完善的风险治理架构。成立了董事会风险管理委员会和高管层风险管理委员会，设立了首席风险官，组建了独立的内部审计系统。董事会负责对新资本协议实施、RAROC 工具开发和应用规划进行决策，高级管理层及其风险管理委员会负责对RAROC 分析体系的设计、建设、实施、改进和政策等重大事项进行审议与决策。二是形成了比较完善的全面风险管理制度体系，完善了风险管理委员会章程，制定了全面风险管理框架、风险报告制度、风险管理评价办法等一系列风险管理政策制度，将RAROC 值纳入风险报告指标范畴。三是建立起了统一、量化、系统的风险偏好管理体系，建立了风险、资本及收益的协调机制，将RAROC 值作为风险偏好指标之一。

　　(3)推进内部评级法实施，科学测算RAROC 定价的关键风险参数。

　　内部评级体系为RAROC 定价提供违约概率(PD)与违约损失率(LGD ) 等计算风险成本的关键参数。工商银行于2000 年开始内部评级体系建设，建立了覆盖主要风险暴露的法人客户评级体系，2004 年新资本协议颁布后，以实施新资本协议为契机，先后开展了内部评级法一期与二期工程，依托良好的数据基础，借鉴国际先进经验，实施全面的升级改造，构建了具有工商银行特色的内部评级体系。

　　一是积累了较长时间、完整充分的信用风险数据。依托强大的信息科技力量，自1999 年开始实施信贷数据电子化，2002 年实现全行信贷数据大集中，2007 年建立了信用风险数据集市。目前，已积累了自1999 年以来约200 余万个法人信贷客户、7000 多万个人信贷客户(含信用卡客户)的档案信息、财务信息与交易信息，充分满足了内部评级数据积累的要求。二是构建相互独立、稳健可靠的客户和债项二维评级体系, 实现了违约概率(PD)、违约损失率(LGD ) 等风险参数的量化。

　　三是建立制度完备、管理规范的评级政策流程，规范了评级的发起、认定、推翻、更新、验证、检查等机制。四是研发覆盖评级全流程的内部评级系统。先后开发投产了财务信息甄别系统、押品价值评估管理系统、法人客户评级优化系统、债项评级系统、客户RAROC 评价系统、压力测试系统、衍生产品交易对手信用风险计量系统、内部评级统计分析系统、内部评级模型管理系统等数十个内部评级系统，实现了评级前、中、后台的一体化、系统化与规范化管理。五是健全内部评级的自我优化和完善机制。组建了专门的验证团队，通过内部验证、外部验证、内部审计与监管评估，对实施体系进行全面、持续的监督与改进。

　　(4) 完善内部资金转移定价机制， 准确确定RAROC 定价的资金成本。

　　内部资金转移价格为RAROC 定价提供资金成本参数。2004 年，工商银行开始推进资金管理体制改革，探索内部资金定价机制，提升资金集约化经营水平。2010年，工商银行建立起全额资金集中管理体制，全行资金集中至总行，由总行将资金逐级配置到各基层核算机构，总行对各类资金来源和运用进行逐笔计价或打包计价，进一步提升了资金集约化经营水平。根据我国货币市场和法定存、贷款基准利率的期限结构现状，工商银行采用基准利率加点的方法确定FTP(内部资金转移价格)。资金点差根据公开市场利率、存贷款形势等因素确定，有效反映了内部资金的供需情况和成本。

　　(5)打造成本管理与绩效考核的综合平台，合理确定RAROC 定价的经营成本。

　　成本管理系统为RAROC 定价提供经营成本参数。为深化分产品、分部门成本管理，工商银行建立了成本归集还原与分摊制度，经不断完善，逐步确立了科学、规范的成本分摊机制，提高了分产品、分部门、分机构利润核算的真实性和准确性，激发了分支机构经营活力。按照精细化管理要求，2011 年投产了管理会计平台系统(MOVA)，实现了“机构、部门、产品、客户、员工”五个维度的业绩展示，推进了MOVA 在全行日常经营分析、营销管理、绩效考核、资源配置等领域的应用，成本分摊的精确性得到了进一步提升。

　　(6)开发RAROC 评价系统，实现RAROC 评价与贷款定价的逐笔计算。

　　2008 年1 月，工商银行投产了债项及客户RAROC评价系统，该系统在内部评级风险计量结果的基础上，考虑贷款业务的资金成本、营运成本、税收成本，结合业务资本占用，计量了单笔债项的RAROC ;根据最低资本回报要求，计算单笔业务的最低建议定价。该系统同时实现了以客户为中心，包括资产业务、负债业务、中间业务的综合RAROC 评价。

　　(7)推进RAROC 工具的全流程应用，提升业务营销与风险管控能力。

　　RAROC 工具是风险收益均衡经营战略在业务流程中最为直观、深入和有效的体现。RAROC 在单笔业务决策、信贷结构优化、风险收益综合分析、组合绩效考核、风险文化沟通等方面都得到了有效应用，大大加强了工商银行风险管理的前瞻性、及时性、有效性，提升了工商银行风险管理核心竞争力。

　　一是应用RAROC 作为单笔业务决策工具。2010 年9 月和2011 年2 月，工商银行分别实施了法人客户和个人客户逐笔信贷业务RAROC 刚性控制，即信贷业务的RAROC 必须达到规定的基准阈值才能办理;个别大中型客户RAROC 不达标又确需办理的，要获得上级行的特别授权。目前，RAROC 已成为工商银行全行上下，从前台营销到中后台审批等各级人员，看得见、摸得着、用得上的风险管理工具。

　　二是应用RAROC 作为信贷结构优化工具。通过计量区域、行业、品种、期限等不同信贷组合RAROC 水平的差异，为调整信贷组合、优化信贷结构提供了决策依据。近年来，根据不同组合的RAROC 情况，工商银行完善了资本约束型发展战略，优化资本配置，资本资源向个人贷款和小企业业务倾斜，进一步节约资本占用，提高资本使用效率。

　　三是应用RAROC 作为风险收益综合分析工具。在计量单笔信贷业务RAROC 水平的基础上，工商银行RAROC 分析体系揭示了区域、行业、客户、业务品种、期限、担保方式、客户规模等维度风险状况、风险收益状况的差异和变化趋势，及时地监测、预警了业务的风险状况。目前，工商银行已将RAROC 分析指标纳入风险报告体系，确保各类风险及管理情况得到全面、及时、准确地反映。

　　四是应用RAROC 作为绩效考核工具。将RAROC与EVA 等指标作为分支机构绩效考核的重要因素，在分支机构风险评价管理办法中引入预期损失、RAROC等相关指标，引导分行有效控制风险，走资本节约型发展道路。

　　四、应对利率市场化挑战的建议

　　1. 进一步完善基准利率体系

　　利率市场化后，基准利率仍然发挥着关键性的引导和标杆作用。目前，Shibor 利率作为基准利率，在报价形成机制、应用深度和广度等方面仍有待完善。一是要大力发展同业拆借市场，进一步完善Shibor 形成机制。建立点击成交的强制交易机制，减少虚盘报价;扩大报价行群体，有步骤地增加中小银行的数量;二是要完善Shibor 期限结构。目前Shibor 利率的基准作用主要体现在利率曲线的短端，尚难对中长端发挥引导作用，应逐步完善Shibor 中长端利率与国债利率的关联关系，减少短端与中长端的利率倒挂。

　　2. 探索建立存款保险制度

　　利率完全放开后，金融机构竞争加剧，市场波动加大，金融机构特别是中小银行倒闭的概率增加，为保障中小存款人的存款安全，并在危机发生时稳定市场信心，有必要建立存款保险制度。但是，制度设计不当极有可能带来新的道德风险，参保银行在缺乏有效监管的情况下，可能过度冒险，增加高风险资产的配置比例，从而增大危机发生的可能性。因此，在存款保险制度设计时，要注意以下问题：一是要建立全覆盖的存款保险制度，对所有存款机构实施强制性存款保险;二是根据风险差异实施差别化的存款保险费率;三是设置合理的最高保险赔付限额，以尽可能从机制设计上降低道德风险。

　　3. 大力提升银行风险定价能力

　　利率市场化条件下，风险定价管理能力将成为商业银行的重要竞争力。在存款定价上，商业银行要摆脱盲目追求存款规模的想法，研究和建立与自身资产负债结构、贷款期限、成本等相匹配的新存款定价机制。在贷款定价方面，根据自身客群实际，结合同业竞争情况、市场竞争态势和客户关系，以内部资金转移定价(FTP)、经济资本分配以及成本核算为核心，建立满足市场营销、成本控制、效益核算、风险补偿等方面要求的贷款定价机制。